来源:竞儿和Peggy的咖啡馆
每逢过节到处找地方玩的日子已经离我远去,如今过节,睡顿懒觉已经十分奢侈。这个中秋节,我玩不了一点儿,甚至书都看不了几页,因为阿姨要请假,我得自己带双胞胎胖娃娃。
我跟果姐商量,这个中秋是学习日。我们在家里学习,妈妈来烧好吃的。
果姐抱怨道:最近这学习日实在是有点多啊。
说真的,自从怀了双胞胎,我就开始到处收到别人的同情。四十岁的女人了,一份挺卷的全职工作,一个公众号每周都得更新,家里爸妈七十了,一个青春期的娃,两个那么小的嘤嘤怪。这么多事要做,这么多人要照顾,一般的人觉得,太辛苦了,太难了,中年人何苦自己难为自己,一样都做不好。
但是我偏不这么想。
我偏要做好,样样都要做好。
我还不要觉得辛苦。
辛苦啥?不辛苦。
自从八月中旬回来上班,几乎每周都要出差。当时的打算是,既然回去上班,就专心上班吧,给两小只断奶。结果想不到出差一周,奶竟然没有断掉。于是就本着“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的精神,尽量给他们背奶。
单位干净的洗手间挤奶,冻到冰箱里,可以;
条件相当的工厂,如法炮制,可以;
机场母婴室,可以;
高铁上的残疾人洗手间……勉强可以。
周末去大学上课,冰袋带足放到保温饭兜里,也可以!
好在不论走到哪里,都遇到不少好心人的帮助。例如我常住的酒店,有个白皮肤笑眯眯的前台经理,每次看到我都同情地说:“你又出来了?”
我笑着耸耸肩。她给我找出一个大塑料袋,说:“我都帮你存到餐厅的冰柜里,放心吧!”
有次我这个J人犯了一个意外的错误:忘记买回京的机票,然后那班飞机全满。大清早起来意识到只有靠高铁回京赶晚上北京的现场会。于是紧急去便利店买冰袋,想支撑一下母乳在高铁上的冷链物流。结果现代人的悲伤,是被困在系统里。冰袋不出售,只有点冰淇淋外卖才送冰袋,还要让骑手来店里点个卯……于是那天我在小店员和外卖员的围观下艰难吃下个冰淇淋刺客,才把我的冰袋带走。
那次我真的赶时间,我爹来北京南站接我,可是我来不及回家一趟,只好让我爹接力冷链物流,把这几天出差攒的母乳接走。出来几天了,也没能回家看我的两个小婴儿一眼,但是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赶紧打车往我北六环外的公司赶。那时候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儿,对面严重堵车,我逆着晚高峰走,万幸不堵。心里竟然跟赚了便宜一样乐呵。
人到中年,无所不苦。
上有老下有小很苦,全家老小都指望你一个,更苦;
房贷车贷要还很苦,一边还贷,房子还越来越不值钱,更苦;
养育小婴儿苦,养育青春期的孩子很苦,养育出人出工不出力的巨婴队友,更苦;
中年人命悬一线担心失业苦,已经失业很苦,卷厂里卷生卷死,依然免不了一朝失业,更苦。
但是,真的就人生实苦,无可救药了吗?
杜甫说: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旅夜书怀》
苏轼却说: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赤壁赋》
人生啊,让人生痛苦的,从来不是物质,而是观念。
那些孤转反侧,苦极而生,扣人心弦而传诵千古的文字,将诗人的苦难化成中华民族的灵魂,永垂不朽。而我们终将用一生明白,那些穷极千古,千万智慧至极的生灵也摆脱不掉的痛苦与辛酸,原本可以用洒脱,一笑带过。
我所认识的人,虽然比不上苏轼,能在人生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贬谪中,看到美景美食;也不似杜甫,穷困潦倒到了极点,心怀依旧星辰大海。但我所看到的那些中年人,即使已经放弃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但他们依旧努力热爱。
辛苦。人生当然是辛苦的。
但是辛苦的人生,却也充满了挑战和乐趣,充满了收获与新知,充满了战胜惯性,突破自我的满足。
我一个曾经的大老板,经历过许多传奇故事,创造过很多辉煌。他潇洒的态度一度是令业界迷醉的。大家想不通他何以用如此洒脱的心态面对一个又一个不可能。
他说:“我只把这当做一场电子游戏。”
人生是一场3D实景的RPG,升级打怪买小道具。我打过的游戏不多,小的时候玩过单机版《仙剑奇侠传》,用过修改器,拿到所有顶尖武器,把各类补血神药改成999。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修改注定悲剧的剧情——女主角为情身死,男主角孑然隐去——仿佛真正的人生一样,不论你如何去做,成就多大,也难逃最终注定的结局。
但是,游戏过程中那些过关斩将,深情痴爱,那些拼与那些爽,都体验过了。
仿佛真正的人生一样。
我身边那些看似辛苦的中年人,问起来,ta们自己大多是并不觉得辛苦的。
我有一个好朋友,一个女人,做到民企高管。也有老公孩子,也要打理家庭。近年来行业出海,更是没头没尾地全世界飞。双休日?早就没有双休日了。“到了这个级别,是不可能真的停下来休息的。”她说。
最大的快乐,就是回到自己住的城市,偷空去接孩子放学,跟孩子聊聊天。哪怕意味着第二天凌晨四点要出门,赶下一程高铁或飞机。
也没觉得辛苦。陪孩子?开心;工作,也开心。
另一个好朋友,也是女孩子。学霸。极聪明的人设,近年来不断变换行业和职业。我每隔几周见她,与她深聊。每次都觉得她突飞猛进。她极度开放,会分享她的学习笔记给我,推荐她听的科技节目,或者看的工具书。
有天我也赶班车,手里抱着李娟那本《我的阿勒泰》,看外婆去世的那篇,哭得稀里哗啦,一边跑一边抹着鼻涕。迎面碰到赶班车的她,看到我一愣。看到我手里的书,笑道:“我多少年没有看过闲书了。”
我很是佩服。我觉得她脑子一定太累,但是她不承认,她说她喜欢学新的东西,所以不辛苦。
我不行。
我很怕脑子苦,我偏要看些闲书,也要读些有的没的闲诗,边看边哭。
可偏偏看闲书还有人佩服。
我常常要去理发店按摩我被过度开发的脑袋。每次都会带本书读。这是人生至高的享受。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极幼小,十分佩服地问我:“你每次都看书?这也太辛苦了,你不会真的喜欢读书吧?我最不喜欢读书。我都考上了高中,再也不想读了,就来北京打工。”
我转头看她,脸极稚嫩,手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她笑笑说她虚岁15岁,最近刚离家出来。
我大惊失色。这还是一个孩子,我竟然麻木不仁地享受着她的服务。只比她小一岁的我女儿,比我高出大半头,昨天还在我怀里撒娇,要我剥水果喂她吃。
我由衷地问她:“这么小出门打工,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店里对你,还好吗?”
她幽幽地想说,又叹口气低下头去,坚定地说:“总之,我也不想读书了。我想学会做美容,以后回家,开一间美容院。”
众人皆苦。
但是你的心可以不苦,你可以选择去欢喜。
就如公园里的老太太们,围观我爹手忙脚乱地遛两个孙子,一个哭了抱起来,另一个又哭。围观的老太太们同情辛苦,我爹却说:“这是一个乐儿,可别把它当负担。”
运动也很辛苦,但是收获了很多多巴胺。常年坚持运动的人,会爱上运动的快乐,忘记运动的辛苦;
烧饭也很辛苦,但是看到一家人围坐一桌吃得很香,心里就很甜。这是我为什么真心地喜欢烧饭。
少年维特都是烦恼,但是人到中年,全世界的辛苦压在身上,反而不觉得辛苦了。
人生,不就是这回事儿吗?
从被汗水浇灌的人生花园里开出花来。向着太阳,大笑着,道: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作者简介
大竞:十年树木,百年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