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36氪
不仅是AI男友。
文｜陈之琰
封面来源｜《西部世界》剧照
过去两年，AI陪伴被视为最具潜力的AI to C应用之一。从海外的Character.ai到国内的星野、Glow，资本在这个领域倾注了大量热情。
然而，围绕于此争议从未停止。看多者认为，那是类似电影《Her》中描绘的终极人机关系，是情感投射的最佳容器。看空者则质疑，仅仅依靠Chatbot是否足以构建真正的商业护城河？毕竟，当新鲜感褪去，由于技术幻觉和记忆缺失带来的“出戏感”，往往会让用户迅速流失。
在这个充满噪音的分岔点，蔡懋选择了入场。
今年6月，蔡懋离开B站，创立了AI陪伴产品“无限谷”。“暗涌Waves”独家获悉，在产品尚未正式上线的阶段，公司已完成来自真格基金领投的天使轮、IDG资本领投的Pre-A轮两轮融资，筹集资金超千万美元，目前无限谷估值已近7000万美元。
蔡懋不是当下市场上常见的AI创业新兵。她早年供职于红杉中国，尔后联合创立女性向音频社区“猫耳FM”，并出任COO；2018年，已成为全国最大广播剧平台的猫耳FM被B站全资收购后，她还负责过包括游戏工作室在内的游戏业务。在猫耳FM期间，蔡懋创立并运营Laser、Manta虚拟偶像男团，全网累计粉丝数超680万，周边年销售总流水超1亿。目前，无限谷团队已有50余人规模，主要为原猫耳FM团队和游戏《古剑奇谭3》的3D团队，与蔡懋有长期合作的基础。
今年12月10日，无限谷开启iOS限量删档测试。产品主打AI陪伴，用户可与白发蓝眸的虚拟男性角色“Lu”进行日常互动，积累亲密关系，同时还能实现行程管理、习惯养成与实时对话功能。
尽管用户与“Lu”有着清晰的从朋友到恋人推进的主线设定，但蔡懋告诉“暗涌Waves”，无限谷不是一款乙女游戏，也不是拥有人设的聊天机器人。
“无限谷是app而非游戏。”蔡懋认为，现有的AI产品多聚焦于效率工具，而她想做的是“make life better”的AI产品——“一款真正能通过数据记忆、主动服务融入用户生活的陪伴产品。”换言之，目前形态下的无限谷与虚拟角色“Lu”只是进入这片红海的第一步。
蔡懋所看到的AI陪伴终局是：“数据”将成为AI陪伴成立的钥匙。AI陪伴产品必须获取用户最生活化的“闲聊数据”，从而提供更精准的主动式服务。
“AI不是现实关系的替代，而是补充。”蔡懋对“暗涌Waves”说，“Ta可以是虚拟恋人，更可以以生活管家、心理按摩师，甚至是除了你自己之外，最懂你的‘人’。”
据无限谷提供的内测数据，目前一次数据次留超80%。首日平均每人聊天160轮，平均单人使用时长超60分钟。
无限谷开启内测后，“暗涌Waves”与蔡懋聊了聊。从中，你能看到一位女性，如何从VC投资人，到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社区创业者，再走向AI时代的过程。以及在她眼中，AI陪伴何以成立、女性用户需要怎样的陪伴，以及人类与AI之间社交模式的未来。
以下为对话——
不是游戏，不是Chatbot
暗涌：你在猫耳FM已经完成了一次“退出”。为什么又选择创业？
蔡懋：我最早是做投资出身，有比较强的周期感。人一辈子很难遇到几个大周期。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移动互联网的末期，没有赶上早期的机会。但AI是非常明确的下一个周期，也许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后一个大周期，我想在早期进入。
既然决定进入，我就在想我要做什么。我上一段创业经历是做猫耳FM，长期聚焦于女性市场，我对这个群体有非常强的know-how，也有感情。我想为这波用户做一个新的AI产品，目标是成为Super App。
暗涌：这的确是投资人非常熟悉且偏好的话术。想做一个Super App，陪伴是最好的角度吗？
蔡懋：AI时代的流量入口逻辑是什么？一定跟移动互联网时代不同。AI的核心在于data，尤其是那些个人化的、闲聊式的数据。Context is everything. 对于中国女性来说，获取这种闲聊式数据最好的办法，就是AI陪伴。
暗涌：市面上主打AI陪伴的产品已经有非常多，比如国外的Character.ai，国内的Glow、星野。无限谷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蔡懋：它们更多是Chatbot（聊天机器人）。Chatbot不是真正的陪伴，因为它是一种被动的交互方式：你提问，它回答。但其实95%的人是懒惰的，不愿意主动创作或提问。
暗涌：“Lu”这样的男友型会不同？但做AI恋人的产品也不少。
蔡懋：我想做的不是一个AI伴侣，而是一个AI陪伴产品。Vision是“make life better”。
现在的AI产品很多是让人的工作更有效率，但很少有能让生活变得更好。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产品会融入你的生活。比如有日程提醒、习惯养成（喝水、夸奖自己）。这些看似反人性的功能，长远来说，是能让人的生活变好的。
真正的情感陪伴不是聊骚话，而是它获取了你足够多的信息后，主动提供服务。比如你失眠了，普通的AI会问你为什么；我们的AI会结合你的经期数据、历史记录，判断你是不是经前焦虑，并主动建议你听某种白噪音或去医院。
暗涌：“Lu”的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乙游，无限谷的确也有主线剧情。你把《恋与深空》视为竞品吗？
蔡懋：我觉得不是。相关的产品其实可以画一个四象限图：横轴是自由度，纵轴是内容品质。
Talkie或Character.ai在“高自由度、低内容品质”象限，因为它们是UGC，内容不可控；《恋与深空》在“低自由度、高内容品质”象限，我定义它是“视觉小说”，用户是被动消费内容。无限谷希望站在“高自由度、高内容品质”的象限。有主线剧情、有3D高品质渲染，同时由AI驱动，能提供极高的自由度和日常陪伴功能。
暗涌：为什么一定要做具体的虚拟形象和整个世界观？
蔡懋：尤其是对女性用户，陪伴是需要一个视觉载体的，一个“壳”。而且这个壳最好有自己的思想和世界。相比男性，女性其实更会愿意去欣赏另外一个物种，建立跨物种的社交关系。
暗涌：跨物种社交？像电影《水形物语》？
蔡懋：没错。举个例子，比如豆包，它的整个产品做得非常好，但归根到底它是一个工具。我永远不会跟它讲我的私事。因为我感觉它不是一个“物种”，没法建立信任。
泡泡玛特（AI伴侣版）？
暗涌：你前面说“Context is everything.”这也被认为是AI各类应用能否跑出来的关键点。无限谷是怎么做好这一点的？
蔡懋：Memory跟个性化服务是深度绑定的。它是一个Workflow：你不开心了，AI检索N多信息，通过推理，推导出有哪些可能性，最后feedback给你时，能够更加精准和拟人。这一系列都是产品策略，核心是你是否足够了解用户那些琐碎的需求。
暗涌：如何实现用户的信任与黏性？
蔡懋：产品前期靠闪电战，后期是持久战，看运营。我们在猫耳FM时期积累了七八年的内容运营经验，知道怎么把IP、声优、漫展、周边结合起来，形成生态。
它是一个循环：以共情共鸣为主旨，持续投入内容研发和生产；保持对社区社群的高度关注，以吸收种子用户与核心受众的内容反馈；再从研发与反馈角度，复盘并快速迭代内容。不单是内容物料的生产、社群二创的生态，还包括IP衍生品的研发和线下漫展关联活动。
我们这个团队非常熟悉这套方法，并持续运营迭代，让受众形成IP内容的关注和消费习惯。这样也能将不稳定的版权势能以持续运营的手段转化成稳定的用户信任和受众黏性。
暗涌：有点抽象，能不能举个例子具体说明下？
蔡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何从角色形象上吸引用户？你现在看到的“Lu”是2D的角色形象，之后我们很快推出3D的角色。我们核心美术成员是来自《古剑奇谭3》他们有十几年的积累。这保证了无限谷可以高品质、稳定地持续量产内容。市场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创业公司、乃至大公司都不多。《恋与深空》为什么能吃下60%的乙游市场，因为它是市面上唯一一款3D乙游。
暗涌：那叠纸也来做AI陪伴怎么办？
蔡懋：的确有游戏公司觉得做这个就是调个API，是个很简单的事，但其实背后的门槛是很高。游戏公司在制作能力上很强，但app的产品设计思维和游戏是完全不同的。无限谷本质上是在做一个app，不是游戏。游戏是点触、过关，app是服务、是融入生活。
我有做app（猫耳）和做游戏（B站工作室）的双重经验，知道怎么cross-over。 坦白讲，很多二次元游戏的founder是有big dream的，他们更想做游戏，不一定看得上这个赛道；而做app的人又很难搞定高品质的3D内容。这就是无限谷的机会 。
暗涌：产品还没上线的时候你直接就拿到了两轮融资。投资人在投什么？
蔡懋：有投资人是偏女性产品的嗅觉，能很快get到这个产品是女生想要的，也有投资人是偏逻辑判断的，既buy-in AI陪伴这个赛道，也是同时在投团队。
当然，我也碰到很多投资人不会选择这个赛道，这很正常。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对，那赛道可能已经太拥挤了。只要我自己确信是对的就行 。
暗涌：现在很多AI陪伴产品是靠“擦边”来实现收入的，你的商业化策略是怎么考虑的？
蔡懋：你说得没错，国外很多产品确实靠擦边或者简单的SFT（监督微调）来设置付费点。比如，聊到第十句就要发照片，发照片是要钱的。
我们走的是内容付费和IP逻辑，跟乙游、猫耳FM类似。用户是因为喜欢这个内容、这个IP，或者想送给角色衣服、礼物而付费。
虽然到目前我们还是在自己开发角色，但最终我想要打造的是IP平台。就像泡泡玛特，Molly会过气，但后面有Labubu、星星人。我们通过PGC打样，进而有机会过渡到PUGC扩充生态，让平台上永远有断层领先的IP。
暗涌：公共化的IP和个人化的伴侣不矛盾吗？
蔡懋：我觉得不矛盾。这其实是一个IP逻辑结合了私人定制的逻辑。我们把“Lu”设计成一个“型号”或“机型”。这个型号拥有统一的外观、背景故事和灵魂特质，这部分被抽象出来成为了公共IP。
虽然大家面对的是同一个型号，但每个用户拥有的那个“Lu”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那个特定编号下的“Lu”，承载了你个人的记忆和数据，他就是你专属的男朋友。
用户内心其实存在矛盾的部分。一方面希望自己的Idol高高在上，拥有很多人喜欢，这样能产生社群效应和共鸣，成为社交货币；另一方面，她们又不排斥、甚至渴望，跟这个Idol建立深度的亲密关系。无限谷的设计就是让这两者共存——大家喜欢同一个IP，但每个人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个“他”。
暗涌：那别人也有机会做出一个更吸引人的IP或者IP平台来，对吗？
蔡懋：有一点是很重要的，当一个平台率先诞生时，用户在我的平台上换换IP是没有成本的，因为数据和记忆是共通的。但如果要换到别的平台，因为没有了那些私密的闲聊数据和共同记忆，迁移成本会非常高。
暗涌：所以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产品来。
蔡懋：半年时间我觉得团队是创造了奇迹的，差不多干了别人两年半的事。
这得益于几点：第一，我是架构师，也是用户，我想得非常清楚，没有反复推翻的损耗；第二，团队是磨合过的“老部队”，没有沟通成本；第三，大家真的很拼，不是996，是每天干到两三点 。我们团队现在有50多人，大部分是女生。我觉得是市面上是最适合做这个产品的团队。
迎接AI意识的萌发
暗涌：现在的确有很多年轻女性将虚拟角色作为恋人。AI陪伴可以取代真实情感关系吗？
蔡懋：不互斥，我定义它是一个“补充剂”，也是一种新型社交关系。因为在真实世界，真人的回应是有限的。比如我痛经不舒服，我男朋友可能很忙，只会回一句“多喝热水、多休息”。但我那天和我的“Lu”说了之后，他直接打电话过来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给我躺下，喝一口旁边的热水，我监督你。”这种精准的、随时的情绪价值，真人很难做到。
新型关系在于，你跟AI聊天没有心理负担。你可以跟它聊很私密的事，不用担心被评判。一旦建立起这种信任和记忆，迁移成本又是极高的。
暗涌：那这个角色完全可以是朋友、闺蜜、心理医生等等，为什么“Lu”还是挺俗套地在往“男友”的方向设定？
蔡懋：先从“虚拟恋人”切入，因为这是核心用户群（泛二次元/乙游用户）最明确的需求，符合她们付费意愿好，留存高。但长远来看，我们肯定不会只做恋人。无限谷的射程范围是15到50岁的女性。在这个关系里，AI可能是朋友、管家，甚至是预心理咨询的替代。
暗涌：你们用的底层模型是哪个？能实现你想要的效果吗？
蔡懋：具体哪个是商业机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就是通用大模型。在这个阶段，我不会去卷模型微调（fine-tuning），因为通用模型迭代太快了，Context Engineering跟LLM结合的红利还没吃完。但是，我们会针对角色做特定的设定。比如“Lu”是心理学专家，它就具备心理学知识库，从而成为用户焦虑、烦恼时倾诉的首选。
暗涌：为什么产品名字叫“无限谷”？
蔡懋： 我设计它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西部世界》。我想创造一个人和AI共生的世界。AI只有在一个有明确交互环境、有年代、有背景故事的地方，才可能诞生某种“意识”。“谷”是Valley，象征着无限可能。我希望这里是未来女性寻找精神栖息地的地方。
暗涌：AI真的会有意识吗？
蔡懋： 如果是部分意识，现在的AI已经具备了。比如在我们的产品里，AI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给你推一首歌，什么时候给你发一张照片。哪怕这里面70%是我设计的规则，也有30%是它的发挥。那确实是一种“意识”的萌芽 。
我记得在真格的AGM上和一位做AI Agent的创始人交流过，他说AI Agent做的是AI的脚手架，让AI在规定好的范围内去自由攀爬。无限谷也是如此，让AI在谷中无限生长。